本報記者董雪、張夢潔
這是一個高齡失獨母親的故事。
【資料圖】
她叫易解放,74歲,2000年痛失愛子,幾經(jīng)抉擇,最終決定為了兒子生前“植樹造林”的愿望而活。秋來暑往20年,她把悲傷化作挺立在內(nèi)蒙古、甘肅的千萬棵樹,綠化4萬畝沙漠和戈壁。
記者采訪時,易解放正在敦煌種樹,雖然只能通過視頻對話,但依舊被她強健的精神所感染?!罢f心里話,現(xiàn)在比孩子遺愿更重要的,是活著的孩子、活著的人們。綠化荒漠,是為了子孫后代,為了億萬個人?!彼f。
活著難,死也難,怎么辦?
“我們家這一路的歷程基本上和孩子去世有關(guān)?!币捉夥畔蛴浾咧v述她的故事。20年來,她親手栽下的每一棵樹苗,都埋藏著她作為一位母親,細膩而深刻的愛與痛。
2000年5月,一家人已在日本打拼多年。易解放供職于一家大型旅游公司,先生楊安泰開了間診所,兒子讀大三。如果意外沒有發(fā)生,夫妻倆計劃在兒子畢業(yè)后回到上海落葉歸根,“孩子說自己可以在日本闖蕩,他比較獨立,我們從小就鍛煉他,他生活管理和人際交往都非常優(yōu)秀?!?/p>
“媽媽,你們回去之后準備干什么?”
“我們退休了總不能老閑著,可能會去做些慈善公益。”
“國內(nèi)現(xiàn)在不是沙塵暴肆虐嗎?你們干脆去內(nèi)蒙古種樹吧!”
當時的對話,易解放記憶猶新。她覺得種樹的提議很好,兒子也越說越起勁:“媽媽,我們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大!”
“你口氣不小?!彼蛉ふf,“做大是要大錢的。我們只是個人怎么做大?奉獻一點力量是可以的?!?/p>
誰也沒料到,一次日常的聊天,會成為后來支撐易解放夫妻活下去的信念。半個月后,兒子在上學(xué)路上遇到車禍,當場去世?!罢麄€家簡直坍塌了,天昏地暗?!币捉夥艓状蜗胍Y(jié)束自己的生命,但冥冥之中總覺得孩子在阻止她。
活著難,死也難,怎么辦?她做出了一個母親的選擇——“只能想孩子生前想做什么,下定決心去實現(xiàn)他植樹造林的愿望?!?/p>
采訪中的一個插曲給記者留下深刻印象:湖南長沙市望城區(qū)一所希望小學(xué)的師生聯(lián)系到易解放,準備為植樹貢獻一份力量。該所小學(xué)由易解放夫妻援建,其實,二人在植樹造林之前已投身公益事業(yè)。
從內(nèi)蒙古到甘肅,她被稱作“大地媽媽”
易解放種下的第一批樹,在內(nèi)蒙古通遼市的庫倫旗。她與當?shù)卣炇鹆司G化1萬畝荒漠、植樹110萬棵的協(xié)議。作為一個上海女人,她此前從未見過荒漠,也未曾遭受過沙塵暴的挑戰(zhàn)。這塊基地,是她從內(nèi)蒙古東部考察到西部,靠腳步丈量、挑選的。
熟悉易解放的人都知道,為了植樹造林,她在經(jīng)濟上和身體上的付出都是巨大的。要問她一共花了多少錢,前前后后很難算得清楚。植樹造林早期幾乎沒有捐款,老百姓的公益意識也在起步階段,夫妻倆在日本打拼的積蓄、兒子的交通事故賠償金和生命保險金、賣掉的上海三套房產(chǎn),悉數(shù)投入其中,哪一筆都不是小數(shù)目。
要問她因為植樹受過多少傷?同樣很難算得清楚。只知道植樹的過程異常艱辛,飛機、汽車、馬車輾轉(zhuǎn)一兩天才能抵達荒漠,樹苗更是要靠肩扛手捧。這些年,僅需要開刀的大手術(shù),易解放就經(jīng)歷過10多次。
“我身上斷過的地方很多,鎖骨斷過、肋骨斷過、韌帶斷過。有一次腸切除手術(shù)后,沒好好休息就去植樹,導(dǎo)致腹部肌肉崩開。還有一次是第二腰椎粉碎性骨折,差點沒能再站起來。”易解放說。
從庫倫旗,到磴口縣,再到多倫縣,2003年至2018年間,她帶領(lǐng)志愿者在內(nèi)蒙古完成了三塊基地的植樹造林,用800萬棵樹綠化了3萬畝荒漠,成活率達到85%以上,全部捐給當?shù)亍?/p>
隨后,易解放轉(zhuǎn)戰(zhàn)甘肅,開啟新一輪植樹造林,計劃再種200萬棵樹,綠化1萬畝荒漠。她被稱作“大地媽媽”。
因為之前的第二腰椎粉碎性骨折,易解放拄上了拐杖。2021年春天的植樹造林活動中,當看到足足有3000名志愿者參加的場面時,易解放激動得把拐杖一甩,那之后就再也沒有拄過拐杖。
“只要我不倒下,就沒人能把我扳倒!”
梭梭是易解放種得最多的樹種之一。說來也巧,某種意義上,梭梭也可以稱為“母親”,經(jīng)濟作物肉蓯蓉寄生在梭梭的根上吸取營養(yǎng),二者是“母子關(guān)系”。在內(nèi)蒙古一些林業(yè)工作人員的建議下,當?shù)胤N植企業(yè)在梭梭的根上種肉蓯蓉創(chuàng)造收益。
“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實踐探索,是易解放的努力方向?!盎哪锏臉浞N好之后是要管理的,否則活不下去。我們種的梭梭給企業(yè)提供了機會,企業(yè)也要幫我們養(yǎng)好梭梭?!彼f,“肉蓯蓉要靠梭梭活著,企業(yè)得服侍好‘媽媽’,才能把‘孩子’養(yǎng)大。”
繩鋸木斷,水滴石穿。在易解放堅持不懈的努力和“大地媽媽”精神的鼓舞下,以及伴隨老百姓公益意識的提升、媒體的宣傳報道,很多愛心人士積極投身荒漠化治理,一些失獨家庭的母親也加入其中,把種下的樹當成自己的孩子來呵護。
據(jù)易解放統(tǒng)計,20年來,團隊參與捐款和參加植樹活動的愛心人士有近10萬人。她說:“我們的志愿者也像我一樣?!?/p>
易解放一年當中的大部分時間都在外植樹,留在上海家中的時間只有兩三個月。先生楊安泰勸她說,已經(jīng)種了很多樹,很辛苦了,不要再去折騰了。易解放嘴上答應(yīng),但停不下來,“一想到停下來,心里就空落落的?!彼f。
順利的話,甘肅的植樹項目將在今年底完結(jié),易解放有心在寧夏開啟下一個項目?!拔矣X得人是要做點事的,不管多大年紀,只要自己有自信就行?!币捉夥耪f,“只要我自己不躺倒,誰也別想把我扳倒,我答應(yīng)過我們的志愿者,一定要在植樹這條路上走到走不動為止!”
易解放家里有一段寫給兒子的話——活著,為阻擋風(fēng)沙而挺立,倒下,點燃自己給他人以光明和溫暖。
一棵棵栽種,一寸寸夯實,一點點綠意,一方方新生。這滄海桑田的背后,是青絲變白發(fā)的堅持,是愚公移山的毅力,更是一位母親深深的愛。
來源: 新華每日電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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