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普通人，從爆紅，再到“翻車”需要多久？

問題的答案呼之欲出：那個叫“氣球哥”的男人，似乎正在用自己的人生，向人們展示一個注定不能完美的答卷。

17年前，一檔名為《譚談交通》的節(jié)目橫空出世。

一個名叫譚喬（譚Sir）的民警，游走于大街小巷，跟路人甲乙丙丁打交道，聽他們講“交通違章背后的故事”。

偶然間，他遇上了另一個靠賣氣球謀生的人，愛唱歌、老婆跑了、人很誠懇，是大眾對這人的初印象。

緣分就此開始

算起來，他曾四次出現(xiàn)在譚Sir的鏡頭里。

剛開始，他因交通違規(guī)，是“被執(zhí)法對象”，卻樂觀熱情，臨別還塞給譚Sir一只灰太狼氣球做禮物。

從此，江湖便留下了“氣球哥”的傳說。

后來，則是今年接受譚Sir的回訪， 眼前的“氣球哥”依舊單身，家徒四壁。

因為生意不好，他不再賣氣球，當上了搬運工，一個月掙一兩千塊，每月兩百塊的房租，都得“分期付款”。

他用一首《濤聲依舊》給自己依舊潦倒的人生挽尊，一句 “我送你的灰太狼氣球過時了”，讓無 數(shù)網(wǎng)友哀嘆其不幸。

然而不過月余，又有消息傳 來，氣球哥簽了網(wǎng)紅公司。

這一次，他換上了新衣，在譚Sir面前語焉不詳，把簽約說成“家丑”，經(jīng)紀人一會成了侄子，一會又是表弟，顧左右而言他。

說謊、膨脹、讓人寒心……在一片爭議聲中，兩人結束了并不久違的會面。 事后有觀眾評價： 他和他的氣球一起飛走了。

回 訪氣球哥的視頻，根據(jù)飛瓜數(shù)據(jù)預估，熱搜播放量超過了1000萬，視頻評論里，網(wǎng)友更是已經(jīng)吵翻了天。

有人認為分成不合理、簽約機構含糊其辭，氣球哥肯定會被騙得很慘；也有人反駁，氣球哥“沒什么可失去的了，試試怎么了”？

激烈的討論中，“氣球哥”又被送上了熱搜。

圖源：飛瓜數(shù)據(jù)

瞬息萬變的流量時代，誰也不能為“氣球哥”的明天作保。

但在鏡頭之外，人們覺得想不通： 曾經(jīng)那么真誠熱烈的人，怎么突然就變了？

一切謎底，或許還要回到節(jié)目中尋找。

01 憑搞笑出圈的《譚談交通》，有多“魔幻”

原本，《譚談交通》只是“一檔寓教于樂的成都本土交通警示類節(jié)目”。

但多年來，這檔被網(wǎng)友稱為“國產(chǎn)綜藝天花板”的節(jié)目，不知給觀眾帶來了多少快樂。

從“我是唐曉紅工地上的”的“到底誰是唐曉紅”，從“腰馬合一”到“榮昌豬”……

因為這檔節(jié)目，每個從沒去過成都的沖浪達人，幾乎都有幾個耳熟能詳?shù)摹白T氏段子”

其中最出名的，或許要數(shù)“二仙橋大爺”。

因為騎電動車拉很長的防火板行駛在快車道上，被正在執(zhí)勤的譚Sir當場攔下。

面對眼前這個老實敦厚、說話時眨眼速度比語速快至少5倍的大爺，譚Sir試圖展開交通安 全教育：你該走哪兒?。浚阕哌@道違規(guī)了）

面對譚Sir發(fā)問，大爺很乖巧：到二仙橋。

一波廢話文學給譚Sir整了個猝不及防，又問：我是說你該走哪個道？

“走成華大道?！?/p>

迷茫

經(jīng)過一番友好交流下來，大爺和譚Sir誰也沒明白誰。

為了讓大爺意識到，電動車不能違規(guī)載貨走快車道，不死心的譚警官繼續(xù)追問：我是說你這車子能拉嗎？

大爺依舊乖巧狀：只能拉一點點。

疑惑

譚警官急了：我是問能不能拉？

“能，不拉多就行(煩)。”

根本沒在聽

一波又一的波無效溝通下來，譚Sir傻了，大爺懵了。

生動演繹了一把什么叫無效溝通之余，不但喜提“霸榜熱搜”新成就，也讓無數(shù)人“精神成都人”知道了 “去二仙橋要走成華大道”。

自帶喜劇效果的人頻繁出現(xiàn)，類似的讓人啼笑皆非的對白，也在《譚談交通》里不斷上演。

攔下一個開車時抽煙的大哥，譚Sir剛提醒這樣不對，大哥立馬反省并遞出了一根華子。

沒請您一根，是我沒有眼力見了

捉住一個車門壞了還上路的男子，才說為啥不修好了再走，對方就直白表示別問——

這段掐了別播

人間眾生，世間百態(tài)。 看《譚談交通》，時常讓觀眾將感覺就像在開盲盒： 你永遠猜不到里頭會出現(xiàn)什么人，會發(fā)生什么事。

互相完全聽不懂對方講什么的，還只能算小場面，有質疑譚Sir交警身份的、有開著大貨看不可描述小說的……

這種頗帶著些冒險氛圍的體驗讓觀眾著迷且期許： 這么有趣又不做作的節(jié)目，真的不多了。

這段也掐了

甚至，還有見縫插針要片酬的。

那兩位騎著心愛的小摩托、一夜之間火遍大江南北的裝修師傅，許多人都記得。

集相聲、小品、雜技、法制節(jié)目于一體，《譚談交通》像是一幕幕再真實不過的“喜劇”。

豐富，生動，逗樂。

對于觀眾而言，這種感覺，再高級的編劇都寫不出，不著迷就奇怪了。

譚Sir：你這樣聊QQ是可以的嗎

02 “夸張的美好，相當于欺騙”

在許多觀眾看來，《譚談交通》最吸引的地方，其實就是兩個字： 真實。

沒有矯揉造作的抒情，只02 有一張張寫滿真情實感的面孔。

而當真實成為一檔節(jié)目的主要旋律，也就注定了另外一件事： 在歡樂搞笑的背面，生活的重擔，現(xiàn)實的艱難也如影隨形。

笑稱要片酬的師徒二人，上節(jié)目時，剛從老家來到成都剛打工。 賴以謀生的工具，就是那臺搖搖欲墜的電動車。

類似的情形還有很多。

路上遇到一輛電動車上坐4個人，以為是摩的違法載客，攔下來打聽，原來是男人帶著老婆、姐姐和弟媳在工廠彎鋼筋。

家里兩個孩子，大的在讀高中，小的在讀一年級，都需要錢。而他從早上六點工作到下午六點，一個月也就掙千把塊。

為了省錢省時間，只好在超載的邊緣試探。

對比后，譚Sir表示自己的手更像“大姑娘”

另一回，攔住的車子也是一家人：兒子開車，孫子坐在木料上，爺爺坐在車把手邊緣。

譚Sir問爺爺為什么坐旁邊（這樣很危險），爺爺表示： 因為另一邊有釘子，不方便（所以我不能坐另一邊）。

問下去才知道，祖孫三代忙著運木料，又要趕著回家煮潲水喂豬，被攔住時午飯還沒吃上。

艱難并盡力快樂著，這就是《譚談交通》中的普通人們的普通生活。

但就算是這樣生活，也是有“壁”的。

遇到一大家子大包小包的裝著行李搬家，譚Sir一路將其送到出租屋， 看到房子簡陋就問了嘴價格。 得知房租每月二百塊時，他和許多觀眾一樣， 嘆了 句“便宜”。

當事人卻不這樣認為，對于一個月收入不到兩千元的家庭來說，已經(jīng)太多了。

又一回，碰著個運貨的中年男人，他騎著自行車，背著個巨大的床前進。

譚Sir看他辛苦，想幫忙，但男人不覺得有什么， “我?guī)蛣e的老板搬家，都是這樣背的”。

徐徐展開譚Sir鏡頭下的馬路浮世繪，會發(fā)現(xiàn)許多現(xiàn)實版的《活著》，主人公遠不止氣球哥。

同乘一輛車的三個工地小哥，日常在幾百米的高空外墻作業(yè)。

談話間三兄弟中的一個淡定地在馬路邊躺下休息，留下另外兩個和譚Sir寒暄。 問他，他就笑嘻嘻地發(fā)牢騷。

摩托車貼紙上的話，似乎在宣示著幾個年輕人是叛逆的。

談起工友不戴安全帽從樓上摔下來時，神情淡定冷漠，又讓人覺得他們好像是麻木的。

不過這種感覺，很快就煙消云散—— 當譚Sir提到違規(guī)了要罰款，剛剛還“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三兄弟馬上緊張起來。

這波極限拉扯，總價不超過200

畢竟， 發(fā)完了牢騷，活還要干，錢還要賺。

在《譚談交通》中，譚Sir如同一條主線，將所有喜怒哀樂的故事串聯(lián)。

后來，節(jié)目停播了，再后來，譚Sir患了抑郁癥的消息傳來。

漸漸地人們才明白， 其中的一個原因，或許是一個相對幸運的人，對不幸者的愧怍。

從哈哈大笑，到沉默相對，到心酸傷悲。

個中滋味，恐怕只有當事人才懂。

03 明天，會更好嗎？

十三年的時間，《譚談交通》呈現(xiàn)了形形色色的人和事。

有樸實，有卑微，有清醒，有“遺世而獨立”的圓滑世故，也有赤誠的善良。

三千多期視頻，記錄了無數(shù)人的生活一角：有 為妹妹打工的哥哥，有為子女不辭辛苦的中年夫妻，也有一天扛十幾噸貨的工人……

這些普通人一邊苦笑，一邊掙扎，從未放棄生活的希望。

還好，近幾年不再做交警的譚Sir開始回訪， 視頻里，很多人的生活也在發(fā)生著改變。

回訪系列節(jié)目里，上一次熱度比肩氣球哥的，是2021年重訪的一位身世凄慘的大爺，因為經(jīng)歷像極了小說《活著》的主人公福貴 ，他也被稱為“福貴大爺” 。

回想當時，即使生活的全部只剩智力殘疾的弟弟和一條老黃犬，他也能從容告訴譚Sir，要 “往前看”。

2021年，譚Sir重新找到他。 有了房子，也有了老婆孩子的福貴大爺，談及往事，還是那句樸實無華的“往前看”。

當年的“二仙橋大爺”開始跟譚Sir一起錄節(jié)目，拍戲，說相聲，成了演員“二大爺”。

“腰馬合一”小哥也留言說自己已成家立業(yè)，女兒都三歲了，很想念譚警官。

早期腰馬合一珍貴影像

這些故事的結局，看起來頗為完滿。

人們像是追完了部圓滿結局的連續(xù)?。?原來真會有小說里的完美情節(jié)上演，認真生活，是會開花結果的。

等此時再看氣球哥，似乎更覺不對了。

曾經(jīng)，他窮困潦倒，卻心懷善意，對妻子的離去報以理解，對自己的不體面心懷苦澀。

后來，他坐在陽光里喋喋不休，敷衍著對老朋友擺手，絕口不再提過時的氣球。

人們?yōu)樗D難的生活難過，為他的一夜爆紅感嘆，也為他的不誠實憤慨。

可當熱度散去再看，卻很難說他的籍籍無名和窮困是錯，突然爆紅也是錯。

對一個除了一臺舊電視一無所有的人來說，從角落走到聚光燈下， 和那句“永葆真心”相比，他們能想到的，也許只是吃口熱飯罷了。

在氣球哥和譚Sir的最后一段對話里，譚Sir到底還是擔心氣球哥受騙，囑咐完他那來路不明的“侄兒”，又告訴他：

“在網(wǎng)絡時代，每個都有機會火五分鐘?！?/strong>

暫時交得起房租的氣球哥和譚Sir開心擊掌： “多活幾分鐘?！?/strong>

故事落腳處，氣球哥的生活仍在運轉。他賣 過歪煙歪酒，蹬過歪三輪，如今又跟著“歪侄兒”討生活。

分開時，他倒是又放聲唱起了“啊朋友再見”的歌，轉身后沒唱出的那句是： 如果我在生活中犧牲，請不要把我來懷念。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生活在觀眾看不見的地方還要繼續(xù)，以后的日子，終歸是要向前看。

本文配圖來源于《譚談交通》、b站@譚喬。